国庆快乐！

（接上）

“你脾气耐一耐，绝对不能再骂人了你明不明白？”艾俄罗斯开口，嗓音被砂纸磨过似的又沙哑又低沉。

“行了我明白！”米罗说。

“放个假让他们两个休息两天？”

米罗不说话了。

“这状态你不放他们假他们也没心思上班！再来一次跑哪里躲起来或者站到天台上面你吃得消啊？”艾俄罗斯放下扶着额头的手睁开眼睛看他，“我是吃不消了，我血压都高了！”他是真的血压高了，给吓高的。谁敢保证两个小医生，尤其是爬到天台上那个，不曾有过一丝一毫哪怕片刻功夫从那里跳下去的念头？小伙子万一要是真想不开从楼顶跳下去了那还了得？那要出大事情了！

“不行。不能放他们假！”米罗说。

“……”

“医死人了受不了了就要放假？那以后每个人都放假，放着放着我这里是不是就放没人了？！”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放着放着就放没人了！

“胆子小就把胆子练大一点，水平不行那把水平练到行为止，没经验更要多经历几次！哪有遇到事情不想着怎么提升自己反而想着放假的？我不同意！”

“又不是人家自己提出来想放假，是我想……”

“你想也不行！”米罗嗖一下收住脚步转身看艾俄罗斯，“我答应他们缓一缓再来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已经算对他们客气的了！其他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进门诊让他们进门诊，该上排期上排期，该留在科室里就让他们留在科室！除非他两个今天排班排到休息，否则不能休息，不能惯他们这毛病！”

“这怎么叫惯他们毛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像你这么老皮老脸老油条心理承受力那么强悍？一个小孩子死在手里啦！送来的时候活着的，table death啦！是个人他都承受不了啊！”

“我承受得了我他妈的就不是人了是吧？！我看你也承受住了嘛，所以你也不是人？”

“你这是在跟我抬杠？！你明知道我的意思是他们第一次……”

“谁没有第一次？”

“……”

“当医生的谁没有第一次？我就问你谁手底下没死过人？”

艾俄罗斯刚想说，“撒加！”米罗紧跟一句，“谁他妈的敢说以后手底下也不会死人？！”

“……”

办公室里好一阵安静。米罗瞪着眼睛焦躁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哼站定了重新开口，“总有第一次！总要面对现实！这些个小兔崽子混账玩意儿总有一天要明白过来他们水平越差，本事越稀松，倒霉的不是他们自己，是落到他们手里的病人！现在病人已经倒霉啦，他们还扮娇贵娇花似的有脸说自己心里承受不住想躲起来想跳楼？想都别想！没可能！你提醒我了，我他妈的，就算排班排到他们休息我也不能让他们休息！叫他们全部下病房，不仅仅是他两个，所有1，2年级从今天开始休息日全部取消，排班都改成24小时住院值班，1年365天，1天24小时，少1天1小时都不行！”

“……”

艾俄罗斯彻底没话说了。他本意是想替两个年轻人争取两天休息时间调整心态，这下变成变相地害他们，害所有小医生1年365天每天值班。说实话，艾俄罗斯心里其实是同意米罗的观点的，该干什么干什么，没必要因为死了个急诊患者就额外给经手的医生批两天假期搞心理复健，哪家医院哪个科室都没这规矩。但艾俄罗斯觉得这种“该干什么干什么”应该有针对性对不同的人不同对待。对他这样年长的，经历过些事情的医生可以这么要求——别忘了，我们艾主任自己也是这件事情的经手医生——对小年轻也提同样的要求，艾俄罗斯就觉得有点不忍心了。

事情还是要回到几小时前米罗赶到医院后说起。

——

米罗到医院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抢救室看了一眼那小孩——孩子当时没走多久，短暂地被停放在抢救室床位上还没被做进一步处理——看过以后米罗要了份随行记录，长崎医院的抢救记录都要求先由抢救室护士按分按秒精确记下医生处方和抢救措施下达的时间和次序，等急救结束后再由相关医生在6个小时内把过程补充完整。米罗要了记录，回办公室和艾俄罗斯一起逐字逐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很快召集所有相关人员，不光是那两名小医生，还包括艾俄罗斯自己，当晚二线值班的江医生，和几名护士，召集起来让除艾俄罗斯以外的其他人一个一个单独进他办公室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这才很快发现两名小医生不见了，虚惊一场后很快把人找到。米罗脾气再差再火爆，出一身冷汗从天台上下来也明白不能再朝小医生发火了，起码是不能立即朝他们发火，让护士把人送到，用“押送”更合适，押送到休息室休息，“看管”起来，算是在两个最主要的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从其他参与抢救的人员那里了解了事情经过。

 

江医生和几名护士依次被米罗叫进办公室，几个人说话方式不一样说的话也不一样，但描述的事情经过是一样的。拿江医生举例，江医生对米罗说，“主任，我知道您为什么要把我们一个一个叫进来问话。”

米罗和艾俄罗斯都看着他。

“我们没串联起来，真的，没时间，没那个脑子。艾主任后来也赶过来了，在艾主任眼皮子底下我们也不敢那么做。再说了，他俩和我们非亲非故的，我们没必要为了他们瞒您什么。”

“你不瞒我那你说说看！”米罗说。

“您去看过那孩子了吧？您一定是看过了，那孩子脖子上那些伤口。”江医生朝艾俄罗斯看看，又看米罗，“我接到电话把我那边的活计一扔赶过去一看我也气得头昏，我心想他娘的整成这副稀烂样子了才想起来叫我接手？和您一样，两个小兔崽子混账玩意儿我丫的恨不能当场就抽死他们！”

“咳，咳咳！”艾俄罗斯眉头一皱，咳嗽了两声。儿外和儿外还真是没法比啊，在米罗这里果然“他妈的”，“他娘的”，“丫的”这种话出现的频率要比在他那里高很多。

“哎哟我可不是在说您！您动过的地方看得出来的，刀口那叫一个平整，我是在说那两个小兔崽子……”姓江的反应过来艾俄罗斯也经手过那孩子，还是最后经手的那个，吓得连忙往回找补。看艾俄罗斯皱着眉头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讪笑着对米罗继续说下去，“但怎么说呢，我知道您把我们一个一个叫进来是想问问这当中有没有医疗事故的成分，要我说，有！但也没有。”

“他娘的到底有还是没有！”米罗又不耐烦了，火气又上来了。

“要是刚开始是我接手，我搞成这样那铁定就是医疗事故。都不需要辛苦您大晚上的不睡觉赶过来处理，我自己先没脸混下去了我引咎辞职！”

“放屁！”米罗骂道，“少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接手了吗？你没接手少跟我说你接手的事！我只问你那两个混账东西干了什么，他们干了点什么！”

“这我可不能瞎说，前半程我也没看见。”

“滚！”

“您和艾主任心里不都有主意了吗？您二位不是已经看过抢救记录了吗？”

“他妈的……”

“嗳！嗳嗳嗳！”江医生赶紧说，“您非要问我，我只好告诉您就我了解到的情况看，他们两个干了他们以为自己能干好，其实干不好的事情。我问了护士，小孩刚送来的时候确实还没到那个程度，大家都没太紧张，直到二次气道开通失败情况才真正危急起来，但那时候再叫我，叫艾主任，叫您都来不及了。所以我想说事情搞成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小的能力不行。他们实力不够，经验也不足，实力不够导致第一次插管失败，经验不足导致插管失败后对事态变化不能做出准确又及时的判断——要准确判断他俩总得有能判断出来的相应水平吧？水平摆死在那里，不允许他们做出准确判断——因此没能及时呼叫上级医生，呼叫我，呼叫艾主任和您，浪费了至关重要的抢救时间去尝试第二次，结果第二次又因为实力不够再次失败，这样恶性循环两次，最终造成现在的后果。”

米罗听得心里一阵烦躁，真的是一阵烦躁。摸口袋想掏烟抽，摸了个空气，一包烟抽得一根都不剩了。“操作没问题？他们两次操作都没有问题？”

“有问题啊！肯定有问题intubation和环甲膜穿刺才没成功。您看艾主任一上手气道马上开通……”

“他妈的我是在问你以他们的水平来说操作有没有问题！”

“这个……”姓江的又想推脱他不知道不好说，米罗眼珠子一瞪。“哦，哦哦哦！那没问题，没问题的。我也大致瞄了眼记录，我觉得以他们的水平能做到那样已经不容易了，特别是环甲膜穿刺不顺利以后心里慌了但仍旧坚持住了没放弃，很难得了。”

还有什么好多说的，这个没少挨米罗的骂如今升成了副主任的人，滑头得要死说话油里油气。米罗挥了挥手打发他走人。姓江的看看他，又看艾俄罗斯，离开办公室前敛容问了声，“那，您二位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

“我知道这事没我置喙的份，但我还是想多说一句，有时候我们当医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因为实力和经验的限制而无法达到好的结果，对病人而言固然是巨大的不幸，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沉重的打击？您二位请斟酌着办吧，我觉得他俩还行，多敲打敲打多锻炼锻炼日后还能成器。”

“滚你妈的蛋！能不能成器他娘的你说了算？！”

米罗一句话把人骂了出去。

——

“那你让他们24小时值班，1年365天，1天24小时，少1天1小时都不行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艾俄罗斯从沙发上站起来，捏着眉心问了和江医生同样的问题。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哎哟，7点半了？马上要查房了！”

“24小时值班不算对他们的处理？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我不能把1天变出来48小时，72小时，能变出来我让他们72小时值班！”

艾俄罗斯一愣。

“水平不行就练水平，水平练到位了什么破事情就都没有了！”米罗用力甩了下白大褂衣摆，“给我根烟抽！他娘的我带了两包烟都抽没了！干我们这行除了手上的功夫其他都是假的，让他们写检讨？罚他们游街示众？有用吗？”

“你小子不要雷声大雨点小！”

“我这叫治本不治标！”

艾俄罗斯又是一愣，随即笑着摸自己口袋，“我哪有烟？我都是蹭你的烟，跟着你我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我还以为你举大刀要把他们咔嚓掉！”

“咔嚓掉他们有屁用！我留着他们记住这次教训好卖命给我干活！”米罗一哂。

“既然你都想好了，”艾俄罗斯看着他，“那还磨盘似的在房间里兜一晚上圈子你兜点什么东西。”

“他妈的我心里不冒火啊？我一看那孩子烂七八糟的几道伤口，哪怕有一个做好一点，或者早那么几分钟……”

米罗没说下去，艾俄罗斯也说不出话来了，两个人脸色都是一黯。停顿片刻，米罗说，“小孩子家属来了没有？！那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爹？娘的，搞成这样还搞出人命案子来了！”

“……”

“唉你说现在几点钟了？！”

“啊？7点半。”艾俄罗斯看着他，又看了眼钟，“7点35，怎么了，又出什么事情了？”一惊一乍怎么突然又紧张起来了！

“艾欧里亚昨天回家没有？算了，我打电话给亚尔迪！”米罗捏着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艾俄罗斯听他说，“喂？！喂喂，是我！你在家刚从家里出来？到我那里去弯一次，少废话！卡妙昨天车子没开回去，今天没车来了，你去接他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是米罗主任想起来家里那位没人接，没法上班来了。

“……你也想一想！我想一晚上了，以后但凡我或者你不在医院值班，让他们有急救病人不管什么情况紧不紧急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一声？”艾俄罗斯说，“不是能力不行判断不出紧不紧急吗？那就不要他们判断了，我们自己判断？”

米罗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疯了？”

“怎么叫我疯了！”

“你有多少精力？这样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还不如我和你轮流，天天我们自己值班算了！”

“……”

“没其他办法，就是要他们把能力练上去！”

“那，”艾俄罗斯又说，“1年级2年级的，我和你分一分？一人带一半带着他们帮他们把能力练上去？”

米罗想都没想又摇头，“也不行！他妈的我欠他们的要带着他们？我是他们亲爹怎么的？该怎么样怎么样！24小时住院值班，轮到我也值班我不会放过他们不会让他们好过，我肯定往死里练他们！但其他时间就看他们自己造化了，能力一直上不去，只要昨晚的事情多来几次不用我举大刀，他们自己就会把自己淘汰掉。”

“……”

艾俄罗斯又不说话了，没话说。口袋里手机响起来，一看，迪马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