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没人知道接下去要不是秦医生突然闯入包间，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秦主任？秦大主任！您，您不能进去啊！哎呀！”

门外一阵又急又慌乱的脚步声逼近，有人在故意大声喊叫好让房间里的人听见。姓姜的整个人一怔，面色一变随即一笑，不失从容的放开卡妙，从卡妙身上直起身撑了把榻榻米地面站了起来，几乎与此同时，秦医生破门而入，“姜……姜院长！主任？主任！”

卡妙事后不止一次独自回忆这件事情，因为事发当时没有问，事发之后更加不可能，也不想问，所以他始终无法证实，只能靠猜测推断秦医生闯入那家日料馆，撞破姜某人和别的人有过这样那样的举动不是第一次。而且姜某人在酒水或茶水或食物中下药小秦也是知道的，也不是第一次。区别在于姓秦的这次应该也没想到姜某人会胆大至此，或者说，会对他的处境，对他的感受漠视至此，对他的感情冷淡至此，会这样毫不顾忌的选择他之前的主任，也就是自己下手。

让卡妙有这种感觉的是秦医生进房间后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脸煞白，但似乎又没那么惊呆，两个眼睛不停地茫然又熟练，又满含焦虑地在桌面上来回搜寻什么东西，好像在找什么，终于很快被他发现自己喝下小半杯茶的杯子，还有杯子边上一小壶茶水，于是立即明白过来，“主任！”又叫了自己一声，脸变得更白跑到自己跟前，“您，您有没有事？”接下去，我们秦医生就做了一系列让卡妙既惊讶到头昏，又气到差点吐血的事情。“您，您放过姜院长，您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我求您！”也不说先来搀一把被压到榻榻米上压得骨头疼，彼时撑着地板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妙主任吧，姓秦的扑通一下跪到他面前，“主任！我求您！求您了！”

“小秦啊，你这是干什么。我和妙主任不过是近距离说几句话而已。”姓姜的却笑着绕回桌子另一端他原先的座位上坐下，“来，要不，你也来加入我们？”无所谓地朝秦医生举了举酒杯示意。

“院长！”

卡妙一分钟都不想在那个房间里继续待下去，一分钟都不想再多看见那两个人。可就在他一声不吭伸手想要拿回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站起来走人的当口，姓秦的大概会错了意，“不！不不，主任，不要，不要！”秦医生大概率是误会卡妙伸手想拿走的不是手机而是那壶下过药的茶，以为卡妙拿到外面去马上就要以这壶茶为证据把整件事情捅出去，竟站起来抢上一步一把将茶壶抢到手中，抡起来就要砸，一想不对，砸地上，砸榻榻米上，都还是会留下痕迹，砸哪里最安心？最不怕人查？唯有自己肚子里，竟仰起脖子，煞白着脸将一壶掺过吗啡的茶水哐哐哐哐灌进喉咙。

“小秦！”

“小秦！！”

卡妙和姓姜的同时出声。卡妙有一瞬间脑子里也是浆糊一样，一团乱，是空白的，下意识想去夺秦医生手里的茶壶，有人动作比他快，姜某人一个箭步从对面冲过来，劈手就把茶壶夺到手中，“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显然姜某人也没料到秦医生会做到如此地步，脸色很不好看，掀开茶壶盖看看又翻转过来倒了倒，哪还来得及，饶是他动作如此之快也还是慢了，一壶茶见底，已经被秦医生情急之中咕噜噜喝个精光。

“你疯了？！”哐镗一声，空茶壶被姜某人一把掷到地上。

“……院长，院长。”小秦就看着他，可能由于30毫克吗啡发挥作用，但应该不是——吗啡的成人中毒剂量为60毫克，致死量为250mg，临床上作为镇痛药开给某些病症晚期患者的极限剂量是单次针剂10mg，片剂30mg。所以30毫克吗啡对一个没有病痛的正常人来说确实不致死，但绝对会起到让人感官变迟钝，大脑无法支配行为，肢体丧失控制力，另外中枢神经被麻痹产生适度兴奋感，也就是产生一定幻觉的作用。正因如此吗啡才会被列为一类管控药品，它在临床上是麻醉药，一旦脱离临床被用到其他方面，就好比姜某人对卡妙用药想达到的目的那样，被用在酒吧，KTV，一些不正规的娱乐场所，就变成所谓的“致幻药”，也就是臭名昭著的“迷x药”——吗啡有致幻，有让人失去反抗能力的作用，可它也不是用下去就立竿见影的，起效时间起码要等十几分钟。所以一壶茶下去，秦医生立刻就有点儿站不住了并不是药效发作得那样快的缘故，是内心震动，是紧张，是焦虑，是恐惧，伤心，愤怒，有伤心和愤怒的吧？有的，是这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下子难以承受，站不住了。

“院长，院长，”秦医生看着姜某人，一声声叫他，又叫卡妙，“……主任，主任。”人软绵绵就想倒。卡妙又一次下意识的伸手想扶住这个昔日的手下，可偏偏人家倒的方向不是往他这边来的，眼睛看着他，倒却往姜某人那边倒，倒入了姜某人臂弯中，“……主任，您走吧。我求您，您走，快走！”

“……”

有谁能说清楚看我们妙主任那一刻的心情吗？有吗？

卡妙转身就走。“院长！秦主任！” 门外忽然传来喊声，有人在叫，“您二位快来看下！有人，有人在我们洗手间里昏过去啦！”

这是个上厕所时突然倒地，手，足，面部，特别是口周碰触无知觉，有意识不清但无半生不遂，口鼻歪斜，四肢抽搐或口吐白沫现象，因而大致排除癫痫和急中风，更多的偏向疑似过度通气造成呼吸性碱中毒，倒下瞬间左上腹部撞上马桶引起腰腹剧痛疑是脾挫伤，同时患者下体出血怀疑妊娠的病人。

“喂？喂喂？！是我！让急诊立即派车过来，不像中风，更像呼吸性碱中毒，疑似有脾挫伤，另外下体出血，叫上妇产科一起，立即来我这里拉人！……什么，秦大主任？你们什么都要叫他，离了他就不会干活了？”面色阴沉地挂上电话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姜某人撩开西装外套单膝跪下去两手空心握拳罩于患者口鼻上，“妙主任，不介意我帮您一把吧？”笑着朝卡妙看看，抬头吩咐手足无措立在旁边的一名店员，“去，去找个大号纸袋给我。”

“是院长！”店员慌忙跑开拿纸袋。

病人此时已经被几名店员合力从厕所狭小的空间抬起来平移到厕所外面走廊，通往大厅的一个比较宽敞，又相对避开外间用餐的客人，比较僻静的位置。卡妙也是单膝跪在地上的姿势，正一手食指和中指搭在病人颈间，一手轻轻碰触病人紧捂的腰部和腹部。仅从面诊和触诊判断，患者脸色极度苍白，一直紧捂腰腹部，而腰腹部触诊却没让卡妙感觉有指下异常，考虑到脾脏位于左上腹部被肋骨覆盖，如非肿大到一定程度，靠触诊摸是摸不出来的，所以患者跌倒时撞上硬物导致脾挫伤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患者脉搏浅而慢，如果下体出血确实是因为怀孕的话——有1说1，这点西医和中医的差别就体现出来了。老中医搭脉看人家是不是怀孕最在行，但西医搭脉更多看的是心跳和心律，通过患者心律判断是不是主动脉瓣关闭不全，动脉导管未闭，严重贫血，甲状腺功能亢进，心肌受损，左右心室收缩力强弱异常，急性突发心脏病、心肌梗死或主动脉瓣关闭不全等等，至于怀没怀孩子，西医仅凭脉象还真看不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姓姜的和卡妙两个临床医生，一个院长一个主任，在病人意识不清无法问诊的情况下，又没有任何仪器和检查设备，也只能凭经验连用几个“疑似”来推断病人病情。两个人都不好确定眼前这女人是不是怀有身孕，但如果她下体出血是因为怀孕而不是其他疾病的话，那极有可能是体内增加的黄体酮对呼吸中枢产生刺激作用，造成突然性通气增加引发呼吸性碱中毒。姜某人以空心拳头盖住她口鼻，又吩咐拿大号纸袋，罩于其口鼻上进行再呼吸，以增加动脉血PCO2来刺激呼吸中枢，导入正常呼吸的处理手段是完全正确的。

此时距离两人在包厢内听见有人喊叫跑出来过去了十多分钟。

“姜院长。”卡妙头都不抬，“这里交给我，请尽快带小秦回D院。”

“妙主任？”

“或者我带他回我那里。这里交给你。”

没什么好多说的，如果刚才吗啡的药效还没有发挥，那现在也该发挥了。留在包厢里的秦医生情况好点还能维持基本坐姿，情况不好极有可能此刻已经瘫软在榻榻米上。意外一次性摄入过量吗啡，需要尽快使用拮抗类药剂纳洛酮0.4至0.8mg静脉注射或肌内注射，必要时2到3分钟重复一次，或将纳洛酮2mg溶于生理盐水或5%葡萄糖液500ml内静脉滴注来确保将体内的药物代谢干净。

有那么几秒钟的迟疑，姓姜的到底松开手站了起来，这一次一句话都没多说，深深地朝虽然跟他说着话，但明显当他是空气，低着头专注于患者的卡妙看一眼，转身往包厢方向走。

那天接下去就是救护车来，D院急救人员到位，患者很快被拉走。可怜我们妙主任一直等到救护车开走，喝下去的那小半杯茶水，吗啡味茶水，才翻江倒海一般要从喉咙口冲出来。第二次了，卡妙在这家见了鬼的日料店第二次吐到腿软站都站不起来。那壶茶，那间包间，突然欺身压上来的姜某人，被他手伸进腰里摸到皮肤的那种浑身寒毛倒竖的感觉，隔着裤子，被个什么东西顶着，这样那样的感受……一边吐一边脑子里全是这些画面在不断回闪。

和上次一样，卡妙回到家当晚胃病就发作了。比上次更糟，这次还有种后知后觉，劫后余生的后怕，让他躺床上昏沉沉的低烧就烧起来了。

阿姨不在，某个人也不在，妙主任一个人在家。卡妙不是没有一个人在家过，阿姨不住家，通常情况下都不在的，那个某个人出差也不是第一回了，年初那回他胃出血都还没好全他就去出差了也没怎样，但是卡妙是真真切切，从来没有体验过会如此想念一个人，想念谁，还用说吗。忍着胃部一阵阵针扎一样的疼痛，忍着发烧引起的浑身酸痛，卡妙把手机紧紧拽在手心里，不停地用手指摩挲屏幕。好想听他的声音，好想打电话给他，但是不能打，为什么，为了怕他人精一样，又一颗心全在自己身上被他一下听出端倪。

“主任，”另一个人，一条短信却发送过来，“今天手术都挺顺利的。您要有空明天我手术报告写好了给您，您替我把把关？”艾尔扎克。

这个艾副主任，Z院的艾副院长，他手里出品的报告哪里用得着自己把关，每每把一切做到极致安排得妥妥贴贴让自己“把关”，无非是找个由头让自己在会议室坐下来歇会儿看他的ppt看一会儿。

卡妙就笑起来了，回了一个字，“好。”

门口有悉悉索索门锁被撬动的声音。有一回有人喝醉了回家打不开自家大门也是发出这种声音把阿姨吓个半死以为贼人来了，结果不是贼人是那个人回来了，那么这次，这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