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145

(接上)


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稳,艾尔扎克推门下车抢上去一把将小孩上身摁住,一手捏着他的下颚把头偏向一侧,“哇”一声,一股呕吐物从孩子口中冲出。“有没有毛巾或手绢?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这是您儿子?他有什么病症?”再多的心烦意乱,再多让人不知所措的陌生的无力感,都在看见有人倒下去的一刹那被统统压下去暂时抛掷脑后,艾副主任冷静地扭头看向小孩子吓傻了的妈妈,语调快速又沉稳地开口。

 

这是个患有遗传性肝功能代谢障碍,突发肝胆道梗阻引起痉挛的小患者。小朋友不是第一次被抬着进长崎医院啦,他的妈妈,也不是第一次满脸惶急地跟在移动床后头奔进医院急诊科——不幸中的大幸,小孩这次发病第一时间遇上艾尔扎克,肢体没有因为痉挛过分挣动而受伤,呕吐物也没有呛入喉咙,发病地点又是在医院内,就在距离急诊科最近的医院大门口,急诊科得以迅速得到消息并迅速接手——母子俩一出现在急诊一区,一区当晚值班的护士长和周医生,就是阿穆手下姓周的那个医生,一眼就把他们认出来了,“二进宫啦艾副主任!这小孩的爸爸前两天也才又被送进来。”把孩子推进抢救室,周医生一边一叠连声吩咐护士,“去把他病历调出来!他有呕吐症状,通知CT室来做头部CT排除颅内病变!然后告诉肝胆科和儿科,来活了,让他们赶紧派人来接活!”,一边抽空告诉艾尔扎克。

二进宫?小孩爸爸?也?又被送进来?对,就是那对父子,好几个月前,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年初三还是年初四的一个晚上卡妙主任听说米主任摔断了胳膊急匆匆赶去儿外科,结果发现只是小医生传错了话传出乌龙事件,米主任毛事没有,是艾俄罗斯艾大主任滑一跤扭伤了手腕的那次。那次卡妙主任在儿童急救中心楼下小花园里看见在路灯下痛哭的那个女人就是今晚这女人,今晚这小孩,就是那天和他爸爸一起,因误信民间疗法误食偏方引起过敏性紫癜和肠胃道出血性梗阻,父子俩差点同一晚上一命呜呼的那对父子中的儿子。

“上回是真的悬啊艾副主任!找好久找不出来他俩个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引起的紫癜,过敏源那么多,一个一个筛查简直要老命了像大海捞针!我们沙加主任,儿外科米罗主任,肝胆科蒋主任,修大主任还有修大主任手下血液科和呼吸科主任都来啦,都查不出来,眼看一大一小熬不到天亮要不行了,那女人还只是一味的哭问不出个所以然,把米主任给火得呀,嘴巴里泡都起来了。嘿!最后您猜怎么着,竟是儿外那菜鸟实习生,就是被阿布主任挑去拍广告,现在转去了护理组的那个,脑子活络记性好被他想起来在电视剧里看过有人病急乱投医吃民间偏方治肝硬化,一问,还真的是!说‘听说有人吃那方子吃好了’,吃一种叫什么菜的根捣碎了挤出来的汁和的糯米团子……好不容易抢救过来父子俩捡回一条命,米主任当时就说了,这两人各种并发症极其罕见,但病灶在肝上,胃底三次套扎做过了,Tips分流引流做过了,接下来除非遇上合适的肝源尽快做肝移植手术,不然其他任何治疗手段都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拖延时间,拖个一年半载了不起了。果然!年初从我们这儿出去的,前两天小孩的爸爸就又被送进来!来的时候我们跟孩子妈妈讲,这孩子情况也不乐观建议也住院,孩子妈妈拉着我家护士长的手流着眼泪说家里经济不行啦,一家人看病看精穷了,同时负担两个人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实在有困难,只能先尽所能集中力量救病情更危急的那个,小孩他爸爸,宁愿自己天天带着孩子来医院给老公送菜送东西,这样万一孩子有什么总比留他一个人在家强。万万没想到啊,这话才说了几天?这么快,这孩子也这样被抬进来了!”把护士调出来的小朋友病历拿给艾尔扎克看,周医生站在抢救室门口边说边惋惜地摇头。

“孩子爸爸现在也在我们医院里?”艾尔扎克听得心里一沉。医院里这种事情他见太多了,没钱治病的,有钱也治不了病的,各种人间悲喜剧各种世情百态都会在医院上演,但看再多,看见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病痛所折磨而自己有时无能为力,当医生的还是会感到心情沉重。这父子俩第一次入院在他来长崎医院之前,那时是怎么个情形他一点不知道,听周医生的描述病人病症和心胸外科没多大关系,叫会诊应该也叫不到他,看来真是机缘巧合,和小朋友有缘分才让他在今天遇上这小病人。

“他爸爸在肝胆科,在我们这儿EICU待了2天后转去肝胆科,蒋主任接手了。”周医生回答道。

“肝源找到了?蒋主任打算做移植了?”艾尔扎克不禁抬起头。虽然不是肝胆方面相关专业的医生,但基本的,不能说基本的,远高于基本的肝胆方面医药知识我们艾副主任还是懂的,EMR上密密麻麻可以追溯到许多年以前的就诊记录和手术记录无一不证明了米罗米主任的观点是对的——这里有必要岔开说一下,拥有跨专业相当程度业务水平的可不仅仅是艾副主任,长崎医院大部分主任,副主任级别医生,比如我们米罗米主任,都是这样的。从上次烟花厂爆炸事件其实就可以看出,这些人自己专科的业务能力不用说了,跨专业水平也足够在必要的时候独当一面,要不然每个人都只是会搞自己专业方面的活计,其他科室业务一脸懵搞不来的话那完蛋了,那次送来的伤患要死一大半。这当然和医生个人修养,专业素质有关系,可也和两家医院老院长,童院长王老院长有关。别忘了两位老人家是什么背景出身的医生,在他们那个年代,那种环境,科室哪有分得像现在这样细,也没条件分这么细,我们童院长年轻时向来是大包大揽管头管脚,管它胸腔还是腹腔,脑袋还是屁股,哪个落到他老人家手里他就搞哪个,哪个也都能搞好。他老人家自己是多面手,理所当然要求手下接他班的个个是多面手,王院长在Z国X医院也是一模一样的操作。

仔细看了看病历,艾尔扎克一下就看明白米罗米主任说的是对的,治疗肝硬化当传统的药物治疗,套扎手术,Tips分流引流都用尽了不起作用以后,除了肝移植恐怕那对父子真没多大活下去的可能。但是肝源呢?父子俩那么幸运等到合适他们的肝源了?健康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但愿每个人都永远不会,不需要知道——只有急切需要移植的病人和他们的医生才知道,每家医院,每个医疗机构排队等待高匹配度脏器的人有多少,每一台移植手术背后,被漫长的等待和高昂的费用拖垮,或几乎拖垮的家庭,家庭经济,病人家属,和病人有多少。

“还没呢,没那么快。”周医生摇头,“他们以前在别家医院就的诊,套扎和Tips都是在那家医院做的,陆陆续续钱花了不老少,还耽误了时间,那家的资源没我们多,医生也不敢随便做移植。上次转院转过来的时候米主任和蒋主任已经分别替他们登记申请肝源了,就等找到匹配度高的,暂时还没结果。”朝艾尔扎克看一眼,姓周的忽然想起什么,“哦您还要洗个澡的吧?看我啰里吧嗦把这茬给忘了耽误您下班了!您赶紧洗洗,就到我们里头洗,洗完了再回去。这里放心交给我们就行,一会儿米主任和蒋主任的人也都来了。”

“好。”艾尔扎克点头笑了笑。他被小朋友吐一身,衬衫袖子和西裤上被吐得一塌糊涂,把小朋友抱上移动床的时候为了确保不摔着孩子贴身抱,呕吐物更是沾得满胸前都是,天热了,衣服穿得薄,湿哒哒的感觉有些沁到衬衫里面了,还一股子味道,急诊科手术室里洗澡房是现成的,冲把澡再走也未尝不可。

别问我们艾副主任为什么不回自己科室,自己办公室去洗,堂堂一个副主任,他办公室里也是自带全套沐浴设备的。胸外科虽然距离急诊科有段路走过去得花几分钟,但是,但是艾副主任不想回科室的根本原因是他的办公室在胸外3楼,对的,和很多科室布局一样,主任副主任办公室在一起的,所以我们艾副主任的办公室就在某位主任边上。回去不说惊动那人休息,那人今天这个状态极有可能早早的撑不住已经睡了,还极可能被那人看到要和他打照面,就我们艾副主任离开科室时的那个心境,他实在不想,不愿,无心也无力那么快又和那人见面。

“哎呦喂来了来了!催催催,催毛线催啊!你们急诊科就这么看不得别人安生?”

走廊上忽然响起个哇啦哇啦的声音。

“江副主任!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急诊科有人在问。

“怎么是我!我他妈的你以为是谁?!你以为的那位还在上一台气管镜上没下来呢!打发我先来,让我来看一眼。病人在哪儿呢?谁送过来的?脑片,脑片结果出来了?肝性脑病有没有?吐血症状有没有?彩超和腹腔CT做过没有?血常规验了没有?哎呀妈呀你们这么拉胯动作这么慢的?!搁我们那儿早被骂狗血淋头了我跟你们讲!检查单麻溜的拿过来我看呀!赶紧的!”

江副主任,一长串说完说得周医生脸一黑,嘴唇翕动两下貌似骂了句脏话,没骂出声。艾尔扎克忍不住低头微微笑起来,全院姓江的副主任只有一个,米罗米主任手下的,看来米主任这么快派人来了。

 

到底和周医生一起,简单把自己发现那孩子时孩子的体征以及自己采取的措施——也没采取什么特别措施,就是最基本的防止病人痉挛自伤和呼吸道受阻的措施——把这些跟从儿外中心赶来的江医生又交代了遍,艾尔扎克在姓江的“哎哟是您,您发现的那孩子?我不知道,我以为是谁,我刚才就胡咧咧的您别见笑!”的讪笑中笑着回车上拿好备用衣物,将还横在医院大门口的车子重新停好停在急诊科门口就到急诊科里头洗澡房洗澡去了。

洗澡房里刚巧没人,不是手术高峰期,没有医生在洗澡,洗了没多长时间,也就10来分钟吧,艾尔扎克开大莲蓬头打算冲掉身上肥皂泡沫出去了,水汽氤氲里有人脱光了趿着拖鞋“啪唧啪唧”从外间更衣室推门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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