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200

(接上)


这22天卡妙是看在眼里的,他不想冰河参与手术,甚至不打算让冰河负责术后护理,其实是不愿意小年轻和病人走得太近的意思。但挡不住有人满脸笑嘻嘻内心mmp,指名道姓就是要冰河医生“协助”,于是做为鼓励病人手术,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助力病人促成这次手术的冰河,这22天的日子过得怎样就可想而知了。

感同身受吧,没人能真正做到和别人感同身受,因为没人能处在和别人一模一样的境遇下切身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但多多少少,冰河可以说是和K院手术患者一起度过了这段极为特殊的时光,一起经历了生死,亲眼目睹和见证了病人各项指标如何从一开始还算正常,一路下滑到病危状态,而现代医疗手段在人体生命力凋亡和器官衰竭面前又显得如何苍白无力。所以当最后弥留之际,病人摇头拒绝了又一次气管插管,并通过妻子之口表达出想要摘掉氧气面罩说几句话的想法的时候,卡妙完全能理解一直围在病床周围,头发没梳脸没洗,衣服没换连胡子都没刮,下巴一溜黑青色短胡须痕迹的年轻人为什么突然眼泪夺眶而出,踉跄着往后退出好几步。

“医生,感谢,非常感谢各位。我,我要走了,走之前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对大家说。”躺在病床上50多岁的中年男人笑着开口。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术后护理不是由艾副主任带着冰河“一起”么,但以妙主任的为人和性格,要卡妙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丢开手可能吗?不可能。虽然不能做到每天只盯着这一case,全副身心扑到这病人身上,可卡妙特意留在医院的次数,对这位病人的关注程度还是不可避免的超过其他手术。这天似乎有预感,下了班卡妙没回去,就在2楼护士台那里,一边看小护士们准备夜间给药的药品和棉签,一边在里间休息室多留了一会儿。

“主任,主任?”艾尔扎克隔着张小茶几坐在他对面,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把护士小姐姐,看见自家主任和副主任同框出现在自己地盘激动得两眼放光端过来的茶杯和水果往他面前推推,“您今天又不回去了?”

“……”卡妙抬头看了他一眼。

“要不您还是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卡妙又看他一眼。

“那,那我搞些晚饭来您吃?”艾尔扎克笑起来了,“去食堂打些稀饭上来?”

“上回你们在楼上你办公室里说的那起肺动脉狭窄和动脉瓣置换的病例,”卡妙开口,“事后没见他来找我。”

他?他谁啊,冰河?艾尔扎克心知肚明妙主任在说冰河却故做不知,仰头思索片刻,“哦!冰河医生?”

“……”

“他没找您但找过我啦。患者年轻时确实有卵圆孔未闭的就诊经历,只因为多年症状不显而没有根治。被告医生在开胸过程中发现动脉畸形而实施肺动脉瓣切除并置换人工瓣膜的手术,手术依据充分,无关胸另行有创性检查,即心血管造影检查的必要。被告医生选择的手术方式也正确,切除畸形肺动脉瓣膜未违反手术原则,而且术后病人恢复情况证明了手术效果良好。法院最终判定医疗事故不成立,涉事医院和医生不存在欺诈行为,但也当庭指出其主要过失表现为与患者和家属沟通不足,术后未将切除标本向家属展示违反操作手册,病历书写有欠规范,手术费用清单也标识模糊,判医院内部整顿,并退赔名为‘杂项’的费用中超出耗材标准的手术费用。”

对法院做出的判定卡妙并不感到意外,医生,特别是临床外科医生在手术当中发现一些术前没预料到的问题需要紧急做判断紧急处理不是稀奇事。医疗事故是指针对医疗失当,对病人造成伤害做出的判决,并不是一切但凡没写进术前同意书的内容都是手术事故的意思,那天站在门口听艾尔扎克描述了下经过卡妙就已经知道十有八九这事会是这么个结果,可是,“……他明白肺动脉狭窄,动脉瓣置换和卵圆孔未闭是怎么回事了?”妙主任问。

“应该明白了吧。”艾尔扎克回答他。

“应该?”完蛋。我们妙主任在问到专业相关问题的时候,是最讨厌别人拿应该啦,可能啦,大概啦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来糊弄他的呀。

“他问我,我给他讲了一遍。”看着眼前人瞬间皱起的眉头,艾尔扎克脸上笑意更浓了,“不过正巧那几天手头没相关病历,就只好暂时纸上谈兵,想着等以后遇上实际case了再结合实际给他讲一遍,他就能完全明白了。”那么是吧,理论总要结合实际才能真正明白。要不怎么说经验经验,医生吃经验这碗饭呢,没经历过么只能说“应该明白”,艾副主任又没说错咯。

“手头没case你可以来找我。”

“是。”

“碰上了就尽量抓住机会一次说透说清楚,争取,嗯,争取替小的们节约些积攒经验的时间。”

“是,是是。”艾尔扎克笑看着他,“您说的是小的们?我还以为您特指冰河医生。”

“是谁都一样。”

“嗯?”

“我对我们科室里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哦,哦哦。”艾副主任连哦几声笑出了声。

长叹一口气,真的是长叹一口气卡妙抬手捂着眼睛靠到椅背上。科室里围绕在冰河问题上的各种“暗潮汹涌”,频繁被几大主治轮流“请”进监护室帮他们看平均替他们每个人看过八百遍的胸液,各人各自心里的那点暗搓搓小九九做为主任卡妙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自己对冰河这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格外偏爱也好,偏袒也罢,说半点没有就连卡妙自己都不相信,所以“我对我们科室里每个人都一视同仁”这话一出口,妙主任自己都要捂眼睛。只是心里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年轻人有过那样的特殊经历,除非如米主任所言狠下心不管不顾将他赶出医院不要让他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卡妙除了倾注更多心血在他身上,给予他更多关心又能怎么做。

“……他对法院的判定结果是什么看法?他有没有同你说?”

“没说。”

“……”

“但我问了。我问他对那case有什么看法,是不是觉得不公,觉得医院借势大和法院勾结,没给患者和家属公平对待。”

“……”

“他没正面说是或不是,只摇摇头,表示自己经验不足水平不够,接下那案子给了患者和家属错误认知和希望,有点对不起患者方,也,也有点愧对对方医生吧。”

“什么?”卡妙一下子放下遮着眼睛的手,“他那样说了?说愧对对方医生?”

“没。”

“……”

“您还不了解他么主任,”艾尔扎克笑起来,“冰河医生,年纪轻轻比您还不爱讲话呢。只能通过眼神,通过他神情态度的变化我猜的,猜他那起官司以后对帮忙把对方医生告到法庭上有些许愧疚。”

“……”说话少,只能让人通过眼神,通过神情态度的变化猜测想法,卡妙眼一闭手又捂到眼睛上,“他最近一直守在5楼?”

“是。”

“K院的case全由他负责?”

“是。医嘱我开,用药我来定,但日常护理和跟进我都让他一个人。”艾尔扎克笑说。妙主任到底没好意思直接问出“说了带他一起,你怎么全交给他一个人?”这话,不过我们艾副主任懂的,懂主任心思,老实主动自己交代出来就是交给他一个人了怎么了。

“……找人替他一下。”卡妙说。

“嗯?”

“病人也就这几天了,临终不要让他在边上。”一句话未完,护士台警铃大作,电话随即响起,5楼K院患者到了最后关头。

“医生,我,我感激你们,你们由得我这样任性,”摘掉面罩,男人深吸口气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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