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196

(接上)


5楼住了好几个心胸外重症患者,其中有一人,就是卡妙最近接收的,交到他手上让他做床位医生跟进的K院转院病人。更深露重,院部底楼花园和小马路上路灯都开着,侧侧寒风和从一长排长窗窗口透进室内的隐约灯光下,冰河清晰地听见从一间病房里传出来的阵阵轻轻的,女人压抑又克制的啜泣声。

 

都说医学生离开学校进医院正式接触临床工作后迟早人人要过的一关,或者说人人必须经历的一门必修课就是一定得有一次被逼入绝境,医生和患者都到了绝境,然后通过患者的无助,绝望,死亡,让医生切身体会到自己从事的这门职业有时候不得不面对的同等无助和绝望。为达到这一目的,有些心急心狠的主治和主任甚至会“故意”分给新入职小萌新一些临终病人,等小医生在日常工作中和病人建立起一定感情后,自然而然会发生一场注定失败的紧急抢救。高年资医生往往此时会放手让小医生实施抢救,而小医生使尽浑身解数,即便再怎么不肯放弃,最终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电视剧里常演的某个年轻医生满脸是泪,满头大汗跪急救床上为患者进行心肺复苏,嗓子喊哑了,手心手背压青压红了,边上好几个主任副主任惋惜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她却不上前制止的场景,就是在描述这一过程。

只是好多人是通过这一过程体会到医生这一职业的不易,而冰河,受过往某些特殊经历的影响,有些不易他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体会到,而另一些不易,他不可控制地,自己都无法克制自己地成倍成倍放大了去体会。眼前就是,病房内女人的啜泣声传入耳中,锥子钻心般的疼痛也同样钻入冰河心中。曾几何时,他也如房内这位家属一样,多少辛酸和无助,多少痛苦和绝望都凝聚在一声声悲哀的呜咽里默默埋首在已经不明不白死去的妈妈枕边。

“不要哭,”房内又传来一个男人虚弱的讲话的声音。捏着沓病历站在露出条缝隙虚掩起的门后,冰河半夜三更跑5楼来本意是为了记录这位患者夜间吃药和疼痛的次数以便第二天早上卡妙早交接会问,却鬼使神差的在听见他妻子的哭声和他自己的说话声之后在门外暂时站住了脚步。一对末路夫妇,如此绝望,又如此坚强,像今晚这般相互依偎着讲话的机会不多了吧?以询问病情为由不应该去打扰他们的吧?怜悯心和同理心不知不觉在冰河心底涌起。

“我想好啦,”男人继续说,“这里的医生要是也不愿意为我手术的话,那我们就出院吧。”

“不,不不,不可以!”女人表示不赞同。

“在K院时其实老主任的学生就曾经找过我,”男人似乎笑了下,“委婉地表示过他家老爷子既说了不能为我动手术,那无论我转到国内哪家医院,哪家医院的医生都是不会为我动手术的。就算有水平也不会为我动手术。”

“什,什么?这是为什么!怎么能这样!”

“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这样我能理解啊。”

“不,不能,我不能理解!这样还算医生吗?他们这么做还能算治病救人的医生的所作所为吗?!”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绝症患者堵上积攒了一辈子的一世英名。也没人会为了一个病人轻易推翻前辈的诊断得罪同行啊。”

“……”女人大概愣住了,一时半会儿没再出声。冰河却听得心头一震在门外一下拽紧拳头。

“只是我不甘心,不开一刀我不服气,不服气啊!我不信命运竟如此不公,眼看我们一家人好日子要到了,我却突然病到了这样没救的地步!我,咳,咳咳咳咳咳!”说到激动处男人一连串咳嗽,“我,我还不想死,我年纪还不大,我放不下你,放不下,咳,咳咳咳咳咳!放不下小优。”

小优?从病人档案里冰河记得那是患者那个相依为命,在国外念书刚刚学成的弟弟的名字。

“老公?老公?”

“起码,起码让我选一次!这是我的命,我有选择的权力,起码让我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万一赌对了呢?万一我活下来了呢?我怎么能因为他们医生之间那些不可告人的,上不得台面的借口就白白失去一次活命的机会!我,咳咳咳咳咳咳!”

“绝不能有那种事!”一把推开门出现在患者和家属面前,冰河身穿白大褂浑身颤抖,连声音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医,医生?冰河医生?”病房里两位也被他这一突然出现吓一大跳。

“医院会为您手术!绝对不可以!不允许存在您说的不可告人的,上不得台面的借口!医生的天职不就是治病救人吗?只要有一线生机,永远都不应该为了别的东西放弃病人的生命!不,不可以,不能有明明可以手术却不为您手术的情况发生!”

 

叮铃铃铃铃。卡妙睡梦里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接起来,却不是让他去救命的,而是打来催他命的。姓邓的主治说起专业相关术语来滔滔不绝语言流畅,说起其他却磕巴到不行,好容易听电话里气急败坏又结结巴巴说完事情经过,卡妙开着免提起来洗刷完毕连穿戴都穿戴整齐了。边上米罗在他惊醒接电话的同时也早已醒过来,枕着手臂躺床上越听越不对劲么叫越听眉头皱越紧,骨碌一下翻身也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整理着衣襟打算转身出门的卡妙,“穿暖和点!围条围巾。怎,怎么回事儿?不是说病入膏肓了就捱日子了?怎么还这么大劲道半夜吵吵着要见你?干什么呀?要不,我陪你过去?”

“不用。”卡妙回头朝他笑笑,“人家只是要见我和我说几句话。你管你睡。”

“什么话不能等天亮了说啊非现在说?”

“……”

说得就是,邓医生打电话来告诉卡妙,不知道怎么回事,5楼K院转院来的那位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忽然跑楼下来敲他值班室的门,还以为怎么了,以为以毒攻毒那招不灵验了呢,邓医生慌忙抹把脸起来把两人让进屋内,这才发现原来两个人要见的并不是他,而是要通过他,指名道姓让卡妙连夜来见一见说几句话。嘴皮子都快磨破啦,这么晚了,身上还带着病呢,身体又不好,邓医生努力想劝病人回房间休息去吧有什么事白天再说,不行,病人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介意在二楼值班区域一坐到天明也要等到卡妙。

“主,主任,来,来者不善啊。我看您得得得有心里准备,这位患者只只只怕会让您为为为难的!”

裹着围巾弯腰钻进A5发动车子,卡妙脑海里浮现出邓医生说的这句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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